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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菜刀


級別:新手上路 (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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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2015-01-24

好文,做个记号,下次来看,已经在别的网站看到19了
TOP Posted: 02-13 19:17 #12樓 引用 | 點評
davyqiang [樓主]


級別:俠客 (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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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2014-12-14

7


  韩月做游方道士打扮,风尘仆仆的样子,骑着头毛驴行走在官道之上。由凤
翔府至凤州的官道乃是沿渭河至固道水所建,中间隔着一道陈仓山,两处州界之
地便是著名的关中四关之一的大散关。而进了凤州的地界,直至凤州州治梁泉县,
官道皆是依水而建。过了凤州城往南,固道河的名字便依当地土人的习惯而改称
嘉陵江。

  两当镇便在嘉陵江的支流红崖河边,此地属两当县管辖,县名便是由此而来,
但是两当县的县治在广乡镇,只因广乡镇在整个凤州乃至整个秦凤路都是首屈一
指的富庶上县,其原因便是大宋朝为数不多的几个大银矿之一便在广乡境内。开
宝五年,朝廷在这里设了银监,治平元年罢置官改隶地方,元丰六年矿脉衰绝,
朝廷罢废其监,不过此地的道路通畅,人口密集,早已形成若大规模,还有传言
说银矿并未采掘干净,仍有故此依旧是富庶之地。

  广乡城南关附近,早已形成墟市,酒肆客栈脚店上百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热闹非凡。凤州地处陕西内陆,不像沿边的环州、绥州等军州要防备西夏,终年
驻扎重兵,处处森严壁垒,来往行人盘查极严。在这里虽然也有官府设的哨寨,
但是功能早就变成向来往行商征税,军事意义只是象征性的存在。

  但是近日,当地的百姓们却发觉了情势的不同,官兵们一改往日之疲沓,城
墙之上到处都是禁军老爷们站岗,一个个披坚执锐威风凛凛,不但城门加强了盘
查,官道上的哨卡也满是官差。全县的厢军、巡检、弓手全都上了大街,脸色凝
重。不明真相的百姓们被这等如临大敌般的气氛弄得不知所措,一个个交头接耳,
都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何事,是不是西夏狗贼又要打过来了,这等情势,必定是发
生了大事了。

  只有南关附近的行商们,才将消息带了来。

  京兆府前些日子出了大案,一伙胆大包天的盗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公然截杀
官兵,官兵数百人全部遇害,押运的纲车被抢了无数。也有人说是西夏骑兵潜入
京兆府邀击官兵,朝廷死了大官;还有人说是辽国上京道的马贼入境,劫掠大宋,
官兵前去围剿结果被打得大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传言应有尽有,听得百姓们
一个个瞠目结舌,将信将疑。

  无论何时何事,流言这种东西永远都是无法禁绝的。

  而韩月一路之上,也感觉到了这种情势的紧张。虽然陕西路可能和大宋朝其
他路比起来是最戒备森严的区域,但是和两年前比起来,还是能明显感到不同。
那时候他和张怀素一起前往环州,西夏大军入寇在即,处处情势紧张可以理解。
但是就是那样,京兆府等腹地还是没有像现在这般如临大敌。

  这一路上,京兆府发生的大案,他早就听说过了。什麽西夏骑兵入寇,韩月
嗤之以鼻。他自己也是当过兵的,军中情弊了然于胸。即便号称万里挑一天下精
锐的辽国拦子马军,也不可能视宋朝数十万边防军如无物,如此深入宋朝腹地。
西夏何德何能,辽国办不到的事情他能办到?况且西夏面对的可是宋朝最精锐的
数十万西军,此等谣言未免太过视宋军如无物了,只能骗骗那些没见识的乡下泥
腿子。

  说什麽辽国马贼则更不可能,上京道的阻卜蛮夷们向来桀骜不驯,似这等庞
大的部族,随时能动员十万以上的壮丁作战,辽国朝廷历来也只是鞠糜而已,时
降时叛乃是常事。只是这次闹得太大,西北招讨司都打了败仗。而这些蛮夷一旦
得势,首选目标必然是倒塌岭。因为倒塌岭节度使司和西北招讨司乃是辽国给上
京道脖子上加的两根套索,倒塌岭隔绝西京道和上京道,保护西京道不受上京道
叛军的侵略。现在西北招讨司已经被击溃不足为道,叛军必过倒塌岭掠西京道,
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选择。

  而上京道和宋朝根本不接壤,中间隔着西夏和辽国西京道,上京道的蛮夷除
非肋生双翅飞到宋朝境内,否则如何能出现在京兆府。这等事,根本就是荒谬可
笑。

  倒是那宗大案,可能真是绿林盗贼所为。根据这一路之上的所见所闻,他有
七成把握此事和弥勒教有关,那麒麟丹有何威力他是知道的。既然其中有麒麟丹,
那肯定和弥勒教有关,说不定就和孙二娘有关。现在官府到处侦缉此案,而黑道
绿林上面消息也满天飞,不少人放出消息要高价买此事的内幕。

  这其中,就包括河北红娘子。

  这个女人,韩月肯定她绝对有官府的背景,大概就是官府允许的绿林势力。
否则一个女人绝不可能把势力拓展的这麽大,就算她自称是杨家将的后代又如何?
大宋将门多了去了,河朔之地的地方巡检寨主们哪个不是地头蛇?哪个不是祖上
有功?怎麽不见别人搞这一套搞得如此风生水起?

  据说上次她就瞄上了弥勒教,大名府那个姓卢的员外,韩月虽然不知道他究
竟和孙二娘有什麽往来,但是直觉孙二娘是脱不了干系的。韩月自己有自己的情
报来源,张怀素那老道虽然装神弄鬼,但是消息确实灵通。这次红娘子又如此关
注,难道真是在替官府做事?

  还有陕西境内的事,必然和西夏脱不了干系。若真是孙二娘所为,难道他们
真的和西夏存在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交易?韩月是断不会相信孙二娘降了西夏的,
她还没堕落到如此地步。联系到上次的那个卢员外,难道和这件案子有什麽关联?

  如此大案,不管是谁做的,那都是提着脑袋上了,攻击官兵便是造反,官府
如若抓住便是绝对的死罪!甚至要株连家族!而弥勒教以前就有造反的前科,孙
二娘手下的人都是以前苏延福的人马,多是亡命之徒,攻击官兵对他们来说又不
是没做过。而且很难想象此事乃是一时兴起,必然是经过长期周密的策划才能动
手,案发之后丢失的纲车一直没有找到,显见是准备充分之极,让官府一点蛛丝
马迹也抓不到。普通盗贼只对钱财粮食感兴趣,没人会碰官府的纲运。

  韩月这一路之上越想心里越惊,很可能孙二娘很早之前就在策划此事了,不
论她在策划什麽?那麽自己的这幅画究竟是不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她抢的究竟是
什麽?抢来有什麽用?自己会不会卷进什麽了不得的祸事里了?这个女人,绝对
不能小看。

  不过幸好自己已经收了钱了,只要到地方把画给她便是。这一点上她对自己
还挺放心的,居然先给钱,然后让自己把画千里迢迢带到陕西来,也不怕自己半
路跑了。

  也许这个女人已经把自己的性格给彻底吃透了,料到自己不是那种食言之人。
想到这里,韩月心里一阵郁闷,他很讨厌这种感觉。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却被人
吃得死死的,好像个提线木偶般被人牵着鼻子走,什麽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很难想象当年在辽国的时候这个女人一幅落魄的模样,任人凌辱。现在如鱼得水
之时,真面目却是如此的令人不敢掉以轻心,稍有不慎,就会被她利用。

  不过自己也不是全无办法可想,自己的承诺只是把画给她,除此之外别无任
何责任,之后想干什麽就是自己的自由了。凤州城内的林家店,自己便是在那里
落脚。那客栈有绿林背景,而且巧的是似乎也是拜红娘子作老大的。

  自己以后若要在绿林上行走,找个好靠山是必需的,张怀素那老道不是什麽
好鸟,自己已经给他惹了祸,想来也绝对不会再罩着自己。红娘子的名头好大,
结交一下对自己没坏处。至于孙二娘会如何,韩月根本没有考虑。

  镇南口的一家磨坊内,韩月见到了孙二娘。

  对这个女人韩月实在是不能不服,从前怎麽没看出来这女人如此杂学广博,
竟然还会易容。原本美貌姣好的面容此时竟像衰老了二十岁,面色蜡黄满是麻子,
头发花白斑杂,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不自然。虽然仔细看还能看出来原来的相貌,
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年龄衰老。而且一开口就是地道的陕西腔。

  自己原本为拦子马,专司侦查,潜入敌境打探军情乃是常事,有时也要易容
便装以方便行事,但是自己那点易容术和这女的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师兄果然是信人,小妹这厢谢过。」孙二娘收起画卷,看样子也是长出一
口气。

  「师妹说的哪里话,小事不值一提。只是愚兄有句话不吐不快,还望见谅。
却不知师妹要这画何用?此事牵涉太多,实在不能等闲视之。」

  孙二娘盯着他好一会儿,最后才笑道:「师兄这话,是替自己问的,还是替
旁人问的?」

  「师妹何必如此,现在黑白两道谣言满天飞了。师妹若是想隐秘形迹,便不
当用麒麟丹。却不知师妹如此大手笔是为了何事?莫非想继承当年前辈未逞之志,
想要改朝换代?」

  「师兄又不是宋人,这大宋朝是否改朝换代,又与师兄何干?」

  「愚兄虽非宋人,但此事却是牵涉太深。而且天下绿林可不分什麽宋人辽人,
现在道上有人放出暗花,师妹不会不知道吧。师妹与西夏的关系不浅,还是小心
为上。」

  「此话从何说起?」孙二娘明知韩月是诈她,但是面不改色。

  「陕西地面上发生的事,哪件和西夏脱得了干系?官兵的纲运既非粮食又非
钱财,有甚值得冒险的。若是只为钱粮,又何必去截官纲。却不知师妹何时攀上
了如此高枝,当真瞒的愚兄我好苦。」

  「师兄不必诈我,但是此事小妹我也无须隐瞒。这案子便是我做下的,朝廷
官兵说什麽西边精锐之师,依我看尽是草包饭桶。至于西夏倒是师兄误会了,小
妹只是拿钱办事,并非投了西夏。」

  眼见孙二娘痛快承认了,韩月反倒心里一惊。

  「师妹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想来是准备做一番好大事业了?却不知有用得着
愚兄之处否?若有用某之处,尽管开口便是。你我兄妹之间,不分彼此。」话是
这样说,韩月心中却打算离开这里后立刻里这个疯娘们远远的,免得糊里糊涂被
她连累了。这女人干的事实在是疯狂。莫非她真的是想造反,她真的脑子坏了?

  「小妹也没有改朝换代的心思,只是想替教中前辈们出上一口恶气罢了。绿
林官府本来天生便是不共戴天,杀几个官兵又算得何事?」孙二娘淡淡一笑。

  「况且官府与我有杀父之仇,大宋百姓贩私盐二十斤便砍头,那些狗官们大
捞特捞却无人问津,这真是天理何在?小妹早知外面风生水起,早晚有人查到我
头上来,不过小妹既然做了这案子便不怕,不管是谁有本事便来上门寻我的晦气
吧。」

  韩月看孙二娘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知道她实际上已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自己的这幅画,这幅牵涉到宋朝深宫最龌龊隐秘的画,想必也是西夏所欲得。要
不孙二娘能眼都不眨的拿出六千贯金珠财宝这等巨款,背后没有人撑腰支持是不
可能的。

  不过既然她承认了,说明现在她手下的弥勒教徒已经成气候了,敢于攻杀官
兵,自然也不会把其他的绿林势力放在眼内。绿林道上神通广大的人多的是,孙
二娘想瞒也瞒不了多久,迟早被人知道这等惊天动地的英雄事迹是她做的。不管
道上的人是出于什麽目的,估计也没人动得了她,而官府的话,以孙二娘这等善
于隐藏形迹,估计也是不好抓。她在京城能混那麽久,现在又能在这里落脚,显
然有各种各样完美的掩护身份,这不是一朝一夕能经营出来的,弥勒教的潜力,
显然自己所了解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师妹言重了,愚兄只是心中有些疑问,现在既已释然,这便告辞。画卷收
好,后会有期。不过师妹多加小心,愚兄既能猜到此事端倪,天下聪明之人甚多,
必然也有能猜到的。还望师妹多加保重。」……

  入夜,两当镇。

  镇口巡夜的铺兵们打着火把自镇口穿过,还有更夫打着铜锣,除此之外,街
上少有行人。大宋边境的军事州都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再加上官府又行保甲法,
所以普通百姓们晚上天一黑便不再出门。上个月京兆府的大案闹得各地谣言纷纷,
知州相公专门下令各地严加巡备,以防有歹人趁机作奸犯科。

  待到逻卒的队伍过去,两道鬼魅般的黑影若隐若现,消失在磨坊门口。

  「二娘,西夏的使者到了。」一个气度沉稳的青年躬身行礼,低声禀告。

  孙二娘面色沉稳,挥了挥手,那青年便闪身出去。过了一会儿,从外面跟他
进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为首的女子乃是个金发碧眼的西域女人,身穿黑袍,气度不凡。孙二娘却是
认识的,笑笑抱拳说道:「麻魁大人亲临,未能远迎,还望见谅……」话没说完,
突然看见女人身后的男人,突然大惊失色,不由得脱口而出:「你!?」

  屋内的气氛一下变得古怪而紧张。

  唐云浑身提气,眼睛死死的盯着孙二娘,嘴角溢出阴狠的冷笑:「孙二娘,
当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未曾想我唐云还有活着看见你的一天!」说着便是一个
箭步蹿了过去,举手便抓。

  孙二娘往旁边一闪,她身后的那个青年好象一头猛虎般斜刺里团身扑上,抬
脚便踢,脚尖直蹬唐云的肋下。

  唐云晓得厉害,身形一旋便避过这一脚,同时反手一拳直抽对方耳门,其势
迅疾如风。那青年在千钧一发之际低头闪过,抬手一托,两人对了一拳,只听一
声闷响,两股大力撞在一起,唐云连退好几步才站稳。心中惊讶自己原本认为必
中的一击竟然被对方挡下,而且这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当真是好力气,自己一身武
艺在一品堂中傲视同群,从没人能接得住自己的神力,这青年竟然如此轻松的挡
下。

  而那青年也是暗暗心惊,自己练武十几年,能力举五百斤的大石,这身武艺
自行走江湖以来,从来没吃过亏,想不到今日竟被这西夏人一拳震的自己胳膊都
麻了,两人交了一招便知遇到了强敌,唐云一手抄出匕首,暗藏的袖箭也准备好
了。而那青年却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张大弓,迅速张弓搭箭对准了唐云。

  「方腊,住手!」孙二娘首先制止了那青年。

  「唐云,这是为何?」冷冷的声音传来。

  上司有话,唐云不得不答,「回麻魁,某便是被这女人害的背井离乡,流落
他乡,今日一见一是忍不住激愤故此动手,某知罪,请大人恕罪。」说着收起了
兵刃。

  「此话从何说起?」

  「当年这婆娘便是那大盗苏延福的同伙,花言巧语骗的某与他们方便,前去
同大夏回易,结果事发,某险些被当成他们的同伙被宋军拿住砍了头,好不容易
逃得性命,才亡命来到大夏……」唐云简单的将当年的事说了一遍,其实这些事
对于一品堂来说早就了如指掌,而孙二娘也没否认,因为唐云本来说的就是实话。

  没想到一别两年,这唐云竟然投了西夏,更成了西夏一品堂的重要人物。不
过也是,至今唐云的画影图形还在各地的城门口贴着,自己自辽国死里逃生之后,
苏延福被朝廷捕杀,死于河东,那唐云一直没有下落,竟然是叛国投敌。

  看来自己当年真是把他给坑的在宋朝没有容身之地了。

  「唐都头言重了,当年你是兵我是贼,尔虞我诈乃是平常事。况且我等事败
之后九死一生,也吃了不少苦头,我看唐都头的气也该消了。若是唐都头还留在
宋朝,只怕也不会有今日在西夏受的重用,依我看,这便是因祸得福了。现在唐
大人乃是西夏的武官,我等也是为贵国效力的,又何必牵扯那些陈年旧事。」

  「唐云,先前些许恩怨,乃是小节,现今你既在我大夏为官,一切当需以大
事为重。」女人的话充满了威严,这也是理所当然。今日的朋友便是明日的敌人,
这种事自古亦然。不过利之所在而已,当年唐云和孙二娘的恩怨,并不是什麽解
不开的深仇大恨,唐云若真是以大局为重,便不当计较这些私怨。当然她说话还
是留有余地的,毕竟唐云乃是她看重的部下,与她还有亲密的私人关系。

  「谨遵麻魁军令!」唐云行礼撤身。上司既然发话,他也不再动作。面上的
表情不冷不热,但是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狰狞的杀气。孙二娘倒没料到这家伙说好
便好,当真是能屈能伸,心中暗自生凛,这样的人如果惦记上你,是最可怕的,
因为他太能忍了,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何时发难。

  「今日前来,乃是问问孙当家,不知那批货何时交割。现在陕西各种消息传
得沸沸扬扬,想来当家的已经得手了?」

  「幸不辱命。」孙二娘得意的一笑。

  「当家的果然神仙手段,既如此,却不知何时交割。」

  「麻魁望何时?」

  「越快越好。」

  「此事不难,却不知麻魁那八万贯金珠备好了没有?」

  「当家的放心,早已备妥,只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过还有一事。」孙二娘嘿嘿一笑,「那画卷可不在之内,若是麻魁要时,
还需再加两万贯。还望麻魁见谅,我等为了弄到这幅画卷,也是下了本钱担了风
险的。想来麻魁大人是做大事的,总不成要我们亏本吧。」

  唐云在旁边看着他上司的脸色,心中只是冷笑。若说做生意,天下没有人比
的过宋朝的商人,漫天要价乃是奸商的基本功。连这都不知道,也敢和人家讨价
还价。西夏不是宋朝,铜钱金珠并不多,以前每年有宋朝的岁币,对西夏的国库
不无小补。现在宋持强硬政策,岁币早就绝了,西夏国内正闹钱荒,这麽一大笔
数目,若是换成铜钱,当真不容易。

  当然梁氏秉政数十年,府内搜刮的金银钱财堆积如山,确实拿得出这笔钱来,
但是无缘无故多出两万贯,对于梁乙逋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上司很快就答应了。唐云心中一惊,心想梁乙逋必
是给了她专断之权,从这也可以看得出来梁乙逋急迫的想得到这批神秘的货物。
唐云欲言又止,女人看出了他的爱将的表情,还以为唐云对于孙二娘的敲诈感到
不满,低声说道:「大事要紧,且忍耐些。」

  唐云本来就只是做做样子,反正花的又不是他的钱。至于大事,更是让他不
屑。

  大事……哼哼……你们这些井底之蛙懂得什麽?又有谁知道我唐云心中的抱
负。若不是为了大事,我又岂会在这里……

  唐云心中暗自激荡着波涛,却不知对面的孙二娘也是心中满是疑虑。

  因为看着他,不知怎麽她的心中却想起了韩月。这两个人,都是那麽英俊而
充满魅力。不同的是唐云是那种很干爽的酷,坚忍刚强而冷酷;而那韩月却是放
浪而桀骜不驯,但是偏偏能让女人们为他们心动。若是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不论
从相貌还是气质上来看,恐怕别人都会说他们是兄弟……

  兄弟……嗯?!

  孙二娘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恰巧是和这两个男人都有过露水姻缘的,她清
楚地记得当时宽衣解带,赤裸相对之时,唐云身上的那块玉佩,韩月似乎也有一
个……没错,那两个玉佩当真是太相似了,虽然唐云那块见到是两年以前,但是
孙二娘记得很清楚……

  在回忆起来的一瞬间,孙二娘的脑海中就闪过一个让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结
论。

  难道这世上当真有这麽巧的事?

  那两个玉佩,很有可能是一对。没错是一对,一个「云」字,一个「月」字,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莫非这两人当真是兄弟?唐云当年说过,他有个弟弟自幼失
散……

  唐云,韩月。但是韩月自己也说他当年是被人收养,随了养父的姓。

  这一瞬间,孙二娘只是觉得自己奇货可居。自己手中又多了一张对付唐云的
王牌。想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这两人真的是兄弟,那他们的身世可就太传奇
了。一个原本是宋人,现在却是西夏的武官。另一个原本是辽国的武官,现在却
是宋人,都是遭遇大变背井离乡亡命他国,连经历都差不多,不是兄弟党真是可
惜了……

    ****************************************(偶素分隔线)

  西夏天佑民安五年十月初一,西夏,兴庆府。

  后花园密阁之内,梁乙逋听着麻魁女的报告,心中阵阵亢奋的潮涌。其中有
激动,也有恐惧,还有犹豫不决。

  事情真的走到这一步了吗?真的要翻脸了吗……

  这时候他才体会到当年被他们父子软禁的惠宗皇帝李秉常的心情,任何凡人
只要尝过了权力的美妙滋味之后,想要割舍都是难如登天的。只要有一线希望,
都想抓住一切机会夺回权力,当年的李秉常是如此,现在的他也是如此。

  所不同的是,李秉常毕竟是巍名家的,毕竟是姓李的,毕竟是白上国名义上
的主人,毕竟是大夏的皇帝,就算他在权力斗争中失败,最多也就是丧失权力,
毕竟大夏还是一个君主制的国家,若是不想农的国内爆发内战,任何野心者也不
会对国君的性命制造威胁。但是他梁乙逋不一样,一旦在权力斗争中失败,对他
来说不会有任何退路,等待他的永远只有死路一条。这点他还是有自知之明,他
们父子秉政这麽多年,穷兵黩武,倒行逆施,弄得国内外怨声载道,朝野上下不
知多少人在暗中盼着他们快点翘辫子。

  在这个时候,任何人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的实力,只有靠铁和血!

  趁现在自己在军队里还有影响力的时候,该搏就要搏一把。从前梁氏掌握着
兵权,所以大安七年的政变才能成功。而自己数年来始终抓着兵权,不停发动战
争,其实是想建立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和功勋,以期望有一天能学宋太祖一样得到
军队的拥护来个黄袍加身。

  但是现在自己的兵权已经被大大削弱,无论如何无法在兴起当年的风浪。这
才促使他剑走偏锋,想学唐太宗。

  当年唐太宗在政治内斗中并不占优,但是他偏就敢以弱搏强,玄武门一击成
功,最后终成盛唐霸业,唐太宗可以成功,自己为什麽不可以。凭小梁氏那个女
流之辈,有何能耐?自己的才能难道还不如一个女人?

  宋朝的那批军器,也许在能工巧匠多如牛毛的宋朝来说不算什麽,但是在党
项人眼中却是可用「神兵利器」来形容。那可怕的强弓劲弩,威力巨大的火器,
曾让白上国的勇士们在绵延数十年的战火中流够了血。两年前的环州,洪德寨,
宋军的神兵利器让大夏十万精兵溃不成军。

  这绝非人力能够做到,在梁乙逋看来,这只能用鬼神之力来解释。

  现在自己也拥有了这样的力量,当那晚的噩梦重现时,什麽戌卫军、御围内
六班直还能保持他们的斗志吗?那晚号称最忠诚的他们不也溃散了吗?便是再勇
猛,也是凡人。

  凡人焉能与鬼神之力抗衡?

  梁乙逋开始想象,自己暗中蓄养的死士们装备着那批宋朝的弓弩火器,在班
直军收买的内应的协助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王宫,迅速击溃那些冥顽不
灵的班直侍卫,直接控制王宫,杀小梁氏之后控制乾顺,乾顺只是个小孩子,不
足为虑。只要控制了乾顺这个名义上的夏主,自己就有了大义的名分,只需一道
圣旨,就可取得御围内六班直和戌卫军的兵权,而小梁氏一死,他的那班党羽们
必然群龙无首,无法对抗自己的大义名分。

  只要取得了兴庆府的军权,国都便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地方的监军司,只
会服从来自兴庆府的命令,到时候,便是大权在手江山我有!

  「何时行事?」

  「时间定在十月初五,便是在天都山附近。只是天都山乃是巍名阿埋的防区,
这老贼精明,怕被他……」

  「不妨,那小贱人借口阿里骨扰边,命巍名阿埋那老贼领兵一万前往西凉府
总统诸路防备吐蕃,已经走了好几天了。河内六军司本是由本相亲领,巍名阿埋
领兵入河内地盘是欲削我之权。本相顺水推舟不加反对,那贱人还道是本相怕了
她了。可笑他这一走,天都山便无人镇守,正好方便行事。」

  「相爷英明!」

  「好,你便下去准备吧。多付这些宋人两万贯也不是什麽难事,这钱本相还
拿得出来。只是沿途要多派人手护送,记住,此事乃是第一要紧之事,决不可出
差错。」

  「属下遵命,此次一品堂将全体出动,确保万无一失。」

  待麻魁女离开之后,药宁的身影好像幽灵般在阴影中浮现。

  「那唐云可还稳妥。」

  「回相爷,奴婢一路监视,并未发觉不妥。」

  「是吗?」对于这个汉人,梁乙逋总觉得有点不放心,但是此时,他也决不
出什麽毛病来,看来真的是自己太多心了……

  十月初四,西夏西寿保泰军司,天都山。

  一品堂大队人马在山路之上穿行,一路之上的夏军哨卡无人敢于阻拦,甚至
连问都不敢问。上层的权力斗争并没有波及下层的官兵,普通士卒军官哪里懂得
兴庆府的局势,大部分人甚至连兴庆府具体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们一生见过的最
大的官就是他们的部族首领,而一品堂使用的是国相府的敕令,对他们来说那就
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哪里敢问。甚至眼见他们一路往宋境而去也不敢多问,只是
目送他们离开。

  吃粮当兵,应付差事而已,对于自己惹不起的大人物,谁也不想多管闲事。

  放眼望去,四周尽是荒凉的群山和莽林。此时天气渐冷,空中竟星星点点地
飘起了小雪花,虽然不大,但是麻魁女的心中莫名的泛起了一丝寒冷。

  「唐云,还远吗?」

  「不远了。」

  再往前走,便要进入宋境了,当然处于长期交战的前线,宋夏边境并不是那
麽泾渭分明,总有些无人驻守的荒地被作为双方默认的战争缓冲地带,而天都山
正对着的便是宋朝的泾原路,此地地处最前线,宋军历来驻扎重兵,皆是百战之
余的精锐部队,若被镇戌军的宋军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消灭他们这支千把人的队
伍,简直易如反掌。

  这要多亏那些在边境上活动的私商和马贼,这些人都和宋朝绿林有着千丝万
缕的联系,孙二娘那女贼便是通过他们才在边境上找到一个安全的交易地点。

  「再往前走个三十里路,翻过那道山峡,到了山口便有一片谷地,那谷地四
面环山,十分隐秘,孙二娘便在那里等。」

  「既如此,加紧赶路。许焦,领一队人到前面探探路。」麻魁女眼见前面那
山峡地势险峻,心中警戒。此地已经接近宋境,经常有入境打草谷的宋军探马活
动。自己这一大队人,还带着这麽多金银钱财,若是遇上了宋军,正是理想的袭
击对象。自己这帮人大多数是江湖盗贼出身,并非军士,飞檐走壁登堂入室行刺
暗杀是其所长,大多数都不擅长披甲作战,若真是行军阵战,只怕不是宋军的对
手。

  而明天便是初五,事到临头,容不得半点马虎。

  很快,许焦回来禀报,说前方无恙。

  「过山!」

  大队人马徐徐而进,涌入山峡。由于道路狭窄崎岖,不少人下了马。而这些
一品堂的汉子纪律本就无法和正规军相比,行走之时已经无法保持队列,现在更
是乱成一团前呼后拥,大车也行动缓慢,人喊马嘶乱乱嚷嚷。

  山上某处草丛后,一位白须鹰眼的老将身披铁甲,冷笑着看着脚下乱哄哄的
队伍。

  这便是梁乙逋所依仗的那些「死士」,真是乌合之众。与宋朝那些训练有素
勇猛顽强的重甲大军比起来,真是脆弱之极的对手。梁乙逋想要依靠这些乌合之
众成事,真是自取败亡。

  他身后,数十名西夏将校肃立深厚,捧着他的令旗令箭。再后面的两侧山头,
数不清的西夏士卒正隐藏在密密丛丛的树丛杂草后面。

  「放箭!」老将的牙缝里蹦出两个冰冷的字。

  山下,乱嚷嚷的人群中,麻魁女心中恼怒,但是她毕竟不是军队出身,对于
这种情况实在无法可想。一边大喊不要乱走,一边左右寻找唐云的踪影。唐云好
歹曾在宋军中作过武官,这等情况想来他有办法处理。

  但是左右寻找,却见身边都是乱哄哄的人牵着马在走,哪里还有唐云的身影。

  「这厮跑到哪里去了?」麻魁女心中恼怒。便在她正要怒骂之时,头顶上突
然想起了一阵风啸声,那阵嗡嗡声实在怪异,不少人奇怪的抬头望天上看,却见
一片黑压压的铁云正铺天盖地的泼洒而下。不少人头一次见到这种情景,心中的
好奇多过惊讶。但是麻魁女却不然,在那一瞬间,她几乎感到她的心跳都要停止
了。

  中计!!!

  遮天蔽日的乱箭好象雨点一样攒进人群,无数人马插满了箭杆好象刺猬一样。
山峡之内霎那间血流成河。麻魁女大惊失色,她挽起一面盾牌遮蔽箭雨,甩镫飞
身下马,迅速滚身躲进山脚的岩石后面。再看她的手下们此时真是哭爹叫妈好像
没头苍蝇一样私下乱窜,能保持冷静找掩护的只有少数军队出身的人。不少人争
先恐后向后面跑,却不断地被乱箭射中身体,带着高高溅起的血水跌倒在地。

  无数死尸带着密密麻麻的箭杆层层叠叠摞在一起,空中的乱箭却从来不曾停
止,数以万计的乱箭向这个小小的山峡倾泻着,覆盖了每一寸土地。

  这不是什麽盗贼的袭击,而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且是数量庞大的精锐军队,
才能形成这样的箭雨。难道是宋军?!不可能,若是有如此大规模的宋军在天都
山附近,夏军不可能不发觉。难道是……西夏军?巍名阿埋?!

  麻魁女突然想起了梁乙逋说过的巍名阿埋所统带的那一万军队!那前往西凉
府的一万精兵,那已经进入沙漠好几天、离开他们视线好几天的精兵。

  但是,一品堂那么多探子,这一万人的庞大军团,无论如何不可能做到隐蔽
行踪悄悄返回而不被人察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她认定这支埋伏他们的军队九成九就是巍名阿埋所领的那一万精兵。只
是不知道他何时绕了回来,但是这麽大一支军队,究竟隐藏在何处能一直瞒过一
品堂的情报网?突然她又想到了前些时日的那个情报,那个善于找水的南朝和尚?
锡瀚井峡谷?所有事霎那间融会贯通。原来从那麽早他们就开始策划这个阴谋了!

  这支埋伏他们的军队,肯定是秘密藏在锡翰井峡谷内。

  己方一定有人泄密!对方抢先下手了!麻魁女茫然的左顾右盼,此时她的手
下死的死逃的逃,眼前已经化为炼狱一般的情景。唐云呢?唐云也死了吗?从刚
才起就没有看到他?这条路线只有他们俩人知道,难道……

  难道……他才是真正的奸细?!

  这时,漫山遍野的夏军士卒冒了出来,举着盾牌小心翼翼的下山逼近,每一
个还在垂死挣扎的人都被补上一刀,然后割掉首级,所有人都扔掉了兵器高呼投
降。麻魁女明白自己最后的时刻到了,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剑,盯着那个被众人簇
拥着的老将,以及那老将身后大旗上的「仁多」字样。

  仁多保忠?!不是巍名阿埋?那麽巍名阿埋竟是真的前往西凉府接收地盘去
了?国相亲领左厢,他们既然敢如此,就等于是已经把国相当成死人了。国相难
道有什麽不测?

  兴庆府?!兴庆府出事了吗?

  那老将也注意到了她,麻魁女扬手掷出短剑,一道寒光在空中闪过,那老将
身边的一名亲兵拔刀出鞘,匹练般的刀光直击,短剑在清脆的金铁交鸣中飞上半
空。

  那老将缓缓的举手,数百张弓拉开对准了她,箭头闪烁着森森的寒光。

  乱箭射出,一切归于沉寂……

  十月初五,西夏,兴庆府王宫。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天至十月,天上已经飘起了细小的雪花。御围内六班直
的左厢大营内,左察军光宁禅正在营内分发御寒的冬衣。光宁氏在党项诸部之中
不算大部,察军一职在西夏军中已属高级武官,能做到这一级将领,足以说明他
的才能得到朝廷肯定。

  妹勒都逋统领一早点卯之后便离营前往国相府,说是国相召见有事相商。留
他在营内处理日常事务,察军乃是将军的副手,大统领不在,这营内便是他的天
下。

  处理完冬衣之后,他遣散众人,便来到自己营内。三个心腹部将,左侍禁令
介乌,帐将细母屈,游监野利朱雄三人正在帐内等候。似这等事,将佐平日里私
下密会,乃是犯军法要杀头的大罪。妹勒大统领平日里治军极严格,部下犯错决
不轻饶,似这等犯条款的事,平日营内众将里绝无人敢犯,不过这三人显然不是
第一次做此等事,面色都无异常。

  「众位将军,太后密旨已明,这便各自去召集人马吧。今日之事,吾等是奉
太后旨意行事,事成之后必有爵赏,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将军,此去要不要派人禀报老将军一声……」野利朱雄叉手行礼,此人虽
然个子不高,但是却是一员身经百战的猛将,以武艺骁勇闻名西夏军中。虽然他
姓野利,但是在野利氏族里属于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偏僻族系,和现今的族主也
没什麽渊源,完全是凭借自己的战功入选了御围内六班直,并非那种凭家世显贵
的膏粱子弟。其余两将也都是老于行伍的勇将,看样子也都是有点犹豫。

  「妹勒老将军受国相召见未回,再说此事乃是老将军对某家宣的皇上密旨,
众位将军莫非是信不过我,以为某是假传圣旨吗?」光宁禅面色一沉,眼睛里面
立时充满了杀气,一手已经握住了刀柄,帐外的亲兵们持刀悬弓已经靠近了门口,
看样子一言不和他当场便敢下令处死这三人。

  这三人都是老于世故的老将,光宁禅乃是他们的上司,御围内六班直乃是夏
主亲军中的亲军,最重纪律,军中阶级森严,不服从上司的命令便是死罪,更何
况还是「太后的密旨」。他们虽然心里嘀咕,但是表面上无论如何是不敢违抗将
令的,妹勒都逋不在营中,便是这光宁禅说了算,军令如山,谁敢违抗!

  「末将不敢,末将谨遵察军号令!」这三人立时躬身下拜,光宁禅满意的笑
着,接着三人各自传令命自己的部队集结,大营之中号角频传,不一会东厢大营
之内便有三支人马集中起来,人数超过四百。其余各营虽然不知发生了什麽事,
但是没有上司的军令不敢轻动,只是疑惑的望着门外经过的人马。有些经历过大
安七年政变的老油条们心中疑惑,暗自吩咐部属们准备好兵刃。当年御围内六班
直也是这般剑拔弩张,大批部队带甲无令出行,便和今天的情形一模一样,莫非
今日朝廷要变天了?

  光宁禅领着大队出了大门,直奔西厢大营,谁知刚到西厢大营门口,却见也
是辕门大开。他一看正好,立时便领着人马夺门而入,顺便控制了辕门。守门的
班直侍卫怒声高喝,他一鞭子抽到他脸上,喝道有太后圣旨,手举黄绫,顿时马
前跪倒了一片。

  「奉皇上旨意,麻古卢龙阴谋作乱,即刻罢职捉拿。」

  此言一出,顿时人群一阵哗然,麻古卢龙乃是西厢大营的副将,战功卓著,
妹勒都逋委以重任。现在居然被降罪,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而且御围内六班直
一向是妹勒都逋统领,现在出了这样不正常的大事,妹勒老将军居然不在场,不
少人心中疑惑。但是光宁禅手握圣旨,谁也不敢不听。

  「大胆,光宁禅,你敢假传圣旨!莫非不要性命了不成?!」就在众人惶惶
不知所措的时候,随着一声暴喝,却见一位大将顶盔贯甲率众而来,正是麻古卢
龙。却见他的手中也捧着一道圣旨。

  「皇上有旨!有奸人作乱,令麻古卢龙暂代御围内六班直统领之职,率兵保
护皇宫和诸大臣府邸安全。光宁禅,你但敢假传圣旨!」

  光宁禅鼻子都气歪了,他的旨意乃是妹勒都逋亲自给他宣的,岂会有假?他
戟指喝骂道:「好大的狗胆!你才是假传圣旨!你这奸贼是要造反?众将士,麻
古卢龙假传圣旨,其罪当族诛,尔等不要受他蛊惑,免得连累家人。今日只拿麻
古卢龙一人,与旁人无关……」结果话音未落,却见那边麻古卢龙也手捧「圣旨」
在拼命鼓动士卒听他的号令,同时大声高喊捉拿光宁禅者即可重赏,虽然旁边大
多数人都不知该听谁的,但是对面麻古卢龙的身后颇有几人已经摘下了弓箭。

  「反了反了,」光宁禅大怒,这帮杀胚真是吃了豹子胆,光天化日之下便敢
抗旨拘捕,他一挥手:「众军与我将这奸贼拿下,野利朱雄,麻古卢龙造反,立
斩!」

  他这一下令,两边的人再没有犹豫,顿时弓箭齐发,乱箭雨点般互相对射,
双方各有数人中箭,其余人都用盾牌遮住身体,接着混战爆发,飞蝗般的乱箭便
向四下里乱射,不少旁观者受伤,其余人等各自退避,有的更是被卷入了战斗,
顿时西厢大营里面乱了起来。

  光宁禅被众人用盾牌护着,在乱箭之中退到后面。此时前面的人已经是短兵
相接,血肉横飞。御围内六班直不愧为西夏精锐,作战勇猛之极。士卒们挺着刀
枪突进,浴血厮杀,被砍掉了胳膊砍断了腿,血溅满地肚破肠流,仍然挥舞着兵
器厮打乱砍。

  「狗贼,当真是反了!」等惊魂稍定,光宁禅立刻恢复了剽悍的本色。此时
他也不确定到底有多少人跟随麻古卢龙造反,但是眼见周围都是人,也分不清楚
敌我。而自己带来的只有四百多人,而西厢大营总兵力有两千五百人,只需有一
半人起来反抗,那局面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住的。

  「快,快回东厢大营调兵,快遣人禀报老将军!」光宁禅气急败坏的吼道。
话音刚落,却听见身后号角齐鸣,黑压压的兵马已经包围了西厢大营,为首的正
是妹勒都逋,而他身后的军马有东厢大营的班直侍卫,竟也有兴庆府的戌卫军。

  这老头不是去了国相府了吗?怎麽?!霎那间光宁禅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竟
是被人当了替死鬼,这老家伙不愿意亲身冒险,竟让自己来打头阵!不用问,这
麻古卢龙必是国相的党羽,妹勒都逋不确定班直中到底有多少人被梁乙逋收买,
便拿自己当诱饵,来一招引蛇出洞!他暗骂这老家伙的狠毒,自己受梁太后赏识,
在班直军中窜起太快,想来已经威胁到了这老家伙的地位,他竟想借刀杀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转头再看妹勒都逋的眼中充满了杀气,刚要
大喊,却被妹勒都逋手捧圣旨抢先下令:「光宁禅和麻古卢龙作乱,奉太后旨意
戡乱,放箭!」霎那间万箭齐发,光宁禅吓的魂飞天外,但是连一声「冤枉」都
没有喊出口,就被乱箭攒的好像刺猬一般,在吐出最后一口气之前,他看到的最
后的景象是妹勒都逋脸上那狰狞的笑容……

  妹勒都逋本就是御围内六班直的老统军,威望素著,有他亲自出面平乱,又
带着大军且手捧圣旨,哪个敢不听从?射倒了百多人后,其余众军皆扔了兵器跪
倒,口呼愿随老将军戡乱。撒辰在旁边冷眼旁观,心中暗叹妹勒都逋的心狠手辣,
不过这等事在西夏实属平常,任何人想要上升,其代价就是踩着别人往上爬。他
撒辰能做到今天的位置,也是踩下去了无数的人才得到的成果。

  这就是西夏的生存法则,就像今天,梁乙逋的末日就要来临,他也注定要成
为他撒辰成功路上的一个垫脚石……

  国相府。

  此刻的国相府四周,已经人山人海,所有的大街小巷都挤满了披甲执锐的西
夏官兵,无数张弓拉开对准了这座兴庆府第二大建筑群。梁太后携夏主乾顺御驾
亲临,亲口颁布圣旨,历数梁乙逋乱国谋反等数条大罪,最后宣布有持梁乙逋首
级来献者,赏钱万贯,封侯爵,立拜将军之位。

  府内最高的建筑麒麟阁上,梁乙逋惨白着脸,对府墙外传来的阵阵喊杀声似
乎充耳不闻。他府内的家将死士们正在拼命抵挡外面往里面冲击的官兵,乱箭如
雨般越过院墙,满地都是被流箭射死的人,血污汇成小河,腥臭恶心。

  一败涂地,一败涂地……

  此时的心中,他只有念念叨叨这句话。

  自大见到唐云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大事不妙,看唐云那满身是血的狼狈样
子,再听到一品堂中伏全军覆没的噩耗。他的脑袋便放佛被雷击了,一片空白。

  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先动手了。

  他此刻已经没心思想想到底己方为何会失败,对方对自己的计划如此了解,
必然是有奸细卧底。但是此刻墙外杀声震天,谁有心思再想这些。自己已经败了,
便是想清楚又如何,自己已经失败了。

  「相爷,快突围吧!」唐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急切的催促道。「留得青
山在,不怕没柴烧!」

  「突围,到哪里去?」梁乙逋还没从这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茫然的自言
自语。

  「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药宁不知何时也现身了,「相爷乃一国宰相之
尊,天下各国何处去不得?相爷乃深知夏之虚实者,不论奔辽还是入宋,各国若
对夏有所图谋,必重相爷。便是不用相爷之策,相爷以宰相之尊来投,必受礼遇,
到时最差也能做个富家翁!」

  经这一番话,梁乙逋顿时惊醒,刷的拔出宝剑,喝道:「好!突围!」但是
放眼四望,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兵山将海。梁乙逋毕竟还是带过几天兵的,一看
就知道力量对比太过悬殊,凭自己府内的力量出去硬拼根本就是送死,突围,谈
何容易。

  「相爷,地道!地道!」药宁在他身后提醒,国相府内的地道一直是个秘密,
情急之下梁乙逋差点忘记了,此时突然回过神来,感觉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
转身,便往楼下跑去。

  他身后,唐云和药宁暗中交换了个眼色,和十几个相府亲随也跟了过去……

  府外,妹勒都逋和撒辰按剑督战。一波波的夏军士卒顶着盾牌拼命往墙上冲,
墙头的相府家将们自知若被对方破墙而入自己必死无疑,而四下无路可逃,只有
拼死抵抗到最后。乱箭往外狂射,双方不断有人倒下,但是夏军眼看胜利在望,
士气高涨,无数架长梯架上墙头,还有人抬着大木顶着盾牌前来撞墙,院墙被撞
得摇摇晃晃。

  相府家将头领撒古乃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手持一把沾满血浆的锉手大斧,
前后已经砸死了五个翻过墙头的夏军士卒。他原本是个阻卜马贼,后来被夏军打
草谷部队擒获,作为奴隶献给梁乙逋,梁乙逋见他勇力过人,便抬举他让他摆脱
了奴隶的身份。故此他对梁乙逋十分忠心,大呼着督战。

  突然墙头上一阵惨叫声,然后无数石头呼啸着横扫过来,墙头的家将们被砸
的头破血流,摔下来好几个。撒古急忙登上角楼,却见一对骆驼在远处立定,驼
背上驾着巨大儿车轮。

  「泼喜军!」撒古大惊。须知泼喜军乃是夏军之内唯一专业的攻坚部队,当
然对付宋军的城池基本无用,但是对付宋军的野战营寨和步军大阵还是颇有建树
的。相府的院墙可不是宋朝的城墙,面对泼喜军的旋风炮可是禁不起几下砸的。

  他大吼着指挥众人往前上,但是此时家将们个个面有惧色。就这一迟疑的功
夫,成排的夏军官兵翻过墙头,大叫着跳进了院内。

  撒古大吼一声,挥斧便纵身从楼上跳下。大斧一挥便将一个武官的旁牌砸碎,
那武官胳膊骨折,疼得大喊一声。撒古反手便是一斧,正中胸膛。那武官被砸的
尸身飞了出去,又撞倒一人。撒故大吼:「把他们赶出去,否则大家一起死!」

  眼见首领如此悍勇,家将们便又有了勇气,各持刀枪又回来和夏军展开厮杀
混战。双方数百人在这个小小的院子空地里展开了血腥的厮杀,砍断的刀枪乱飞、
人头滚落,残肢断臂被无数只脚踩来踩去,肉搏战杀的天昏地暗。

  撒古被五六个夏军士卒围攻,大腿上中了一枪,血流如注。但是他放佛感觉
不到疼痛,大吼着将大斧舞的犹如狂风般,反手间便又砸死一人。此时夏军正源
源不断翻墙进来,他大急,转头去找己方的弓箭手,却一个也找不到了。这群鼠
辈!他唾骂一声,正要再奋力冲杀一阵。却突然听见轰隆一声,接着尘土飞扬,
院墙竟被从外面撞塌了一丈有余,整面墙塌了下来,将后面的人全都埋在下面,
接着大队官军在烟雾中跌跌撞撞蜂拥而入,刹那间淹没了抵抗的人群。

  完了!眼见大势已去,相府家将们终于丧失了抵抗的勇气,发一声喊便四下
狂逃。撒古双眼怒睁,颤颤巍巍,身上带着好几枝箭。肚子里插着几枝长枪,血
如泉涌,一节肠子流了出来,一个武官跳过来挥手一刀,带着血的人头飞起来老
高,那军官拾起人头系在腰间,大喊着跟着进攻的人潮冲向相府内院。

  外面妹勒都逋和撒辰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似的同时轻声说了句:「大局已定。」

  兴庆府城外山中,某处枯井边,死里逃生的梁乙逋众人正从井内爬出。这个
地道口当初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隐蔽的非常巧妙。周围毫无人迹,正是隐藏
的好地方。此时天色已暗,但是兴庆府城内的喧闹声还是能够隐约感觉到。此时
大概他们已经发现了那个假冒的梁乙逋自焚的尸体,大概正在庆祝自己的胜利。

  等着瞧吧,贱人们,迟早有一天,我梁乙逋会卷土重来的。

  「走吧,去辽国吧。」梁乙逋自知自己和宋朝结怨太深,所以决定奔辽。自
大漠深处的黑水燕镇军北上进入辽国上京道。黑水燕镇军的统军乃是自己亲自提
拔的,想来可以信任。若是能说动他跟自己一起举兵那就更好。

  正想着怎么弄几匹马,却听见身边一声惨叫。

  他愕然回头,正看见唐云的匕首从一名亲随的脖子上抹过,一股血箭冲天喷
起。

  「你!?」梁乙逋顿时又惊又怒,再看唐云身形如风,躲过一名亲随的刀,
举手抓住他的脖子一拧,生生将他的脖子拧断。接着抬手就是一记袖箭,又射穿
了另一人的喉咙。

  「你要做反!」梁乙逋拔剑在手,怒视唐云。

  「相爷的脑袋能让我荣华富贵,我岂能让与他人?」唐云嘿嘿笑道,但是那
眼神就像盯住了青蛙的蛇一样让人心底发毛。

  「小人!你这猪狗不如的小人!我必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梁乙逋怒极
大骂,身边的几个亲随没带弓箭,只得拔刃在手,护住梁乙逋。

  「是吗?却不知谁才是该死的鬼。」唐云话音未落,药宁的身影幽灵般晃动,
双手齐出,两只手弩从背后射到了两人。接着短剑化作流光划过一人的脖子,人
头带着血水飞起。而唐云身形暴起,又两支袖箭没入两人胸膛。梁乙逋的亲随在
此两人的联手攻击下竟毫无招架之力,斩瓜切菜般顷刻间被杀的精光,连一个逃
跑的都没有。

  片刻之后,除了满地的伏尸,只剩下了三人还站立在当场。

  「你!你这贱人!竟连你也背叛我!」相对于唐云的背叛,梁乙逋更难以接
受的是药宁居然也背叛了他。这个从小培养起来的女人他一向视为自己的御用情
妇兼间谍,绝对忠诚于他。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也背叛他。

  「奴婢从未效忠过相爷,又何来背叛之说。」药宁幽幽一叹,身形如风般贴
了过来,手中的短剑没进了梁乙逋的腹部。

  梁乙逋眼睛睁大,身子顿时僵住,接着剧痛让他喘不上来气。

  「相爷想来定会想知道,自己到底因何而死吧?」

  「还……还不是你等……贪图富贵……你们也不会有好结果的……」梁乙逋
手捂肚子,鲜血不断从指缝涌出。

  「非也,相爷临死便死个明白吧……」药宁说着温柔的贴近了他的耳朵。梁
乙逋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以一种不敢置信混合着痛苦的奇异表情看着唐云。

  「你……你竟是……他的儿子……」

  他的身子颤颤抖抖向后退去,最终靠坐在一棵杨树下。看着唐云,竟是笑了,
一边笑一边剧烈的吐血,伤口的疼痛让他喘气都困难。

  「没想到……这也是我的报应,当年没斩草除根……留下你这贼种……今日
反来害我……」说到这里,他好像回光返照似的探起脖子问道:「你……你是为
了你家报仇……还是真心效忠那贱人……」

  唐云没有回答,但是他脸上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哈哈……那贱人重用你……也是自找死路。你便拿了我的人头去请
功吧,我便在地府等着看着,看那贱人重用你究竟是何下场……」说着哇的吐出
一口血,气绝身亡……
TOP Posted: 02-14 08:53 #13樓 引用 | 點評
davyqiang [樓主]


級別:俠客 ( 9 )
發帖:934
威望:307 點
金錢:4627541 USD
貢獻:2 點
註冊:2014-12-14

(8)

  宋绍圣元年,西夏天佑民安五年,冬十月,西夏迎来了立国以来的第五次政
变。

  实际支配夏国政二十余年的梁氏家族爆发内讧,小梁氏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而仁多保忠、妹勒都逋、撒辰等人率军将国相梁乙逋满门诛杀一空,梁乙逋死于
逃亡途中,人头被送到小梁太后的御案之前。巍名阿埋此时率军正好到达西凉
府,总统右厢各军司防备吐蕃、于阗,梁乙逋的死讯传来,他便顺理成章的接收
了总领右厢的大权,几乎是瞬息之间,梁乙逋的势力土崩瓦解。

  此时的夏主李乾顺才刚刚十一岁,一切国政仍由他的母亲梁太后掌握在手
中。在除掉了梁乙逋这个最大的权力障碍之后,小梁太后终于如愿以偿站在了国
内权利的巅峰,成为了这片大陆之上最有权势的女人。

  而由于西夏此次政变波及范围有限,对于辽国来说,西夏的主人是男是女都
无关紧要。西夏对辽称臣的政策是不会改变的,而且现在辽国有自己的大麻烦要
解决。

  上京道大草原的叛乱有愈演愈烈之势,摩古斯叛军在大败耶律阿鲁之后,再
一次击溃了新任的西北路招讨使耶律达不也所率的以契丹骑军为主的大军,主将
耶律达不也竟然战死沙场。耶律达不也乃是辽国名将,善于用兵,在军中威信极
高,竟然死在平叛战场之上,此事传开,塞外震动。

  越来越多的阻卜部落群起反辽,辽军一反常态的屡战屡败。每一次战败都在
削弱契丹人草原霸主的威信,从而鼓舞着更多不甘为契丹压迫之辈起兵造反。

  虽然辽军的精锐部队照例大多屯驻在西京道,南京道,中京道这三道,以防
备他们心目中最强大最危险的对手:南朝。但是以往那些蛮夷们造反也是常事,
辽军镇压从没有如此费力过。毕竟号称天下最强之国的辽国铁骑的兵甲精锐决不
是那些东京道、上京道的蛮夷们可以相比的。而据战败的辽军官兵所言,那些蛮
夷叛军之中颇有精兵,所用的兵甲精良异常,比契丹宫卫骑军正兵甚至还有过之
无不及,如果没有了兵甲的优势,辽军对于叛军实在是半斤八两,毕竟契丹人在
塞外各族之中人数并不是最多的。

  目前上京临潢府已经戒严,辽军仍能活动的地区只有西北招讨司所在的乌古
鲁河、薛灵哥河、土乌拉河流域等地区。而位于乌古山、胪腒河一带的乌古敌烈
统军司、黑车子室韦、翰难河一带的萌古诸部落因为距离临潢府比较近,大多数
部落的态度还是对辽恭顺,所以暂时没有不稳的迹象。但是如果契丹人一直失败
下去,那情况就难说了。

  而阻卜乌古札、达里底、拨思母等大部落群起进攻倒塌岭节度使司,长辖底
部落大掠西路群牧司,整个上京道三分之二的地区已经不再为辽国所有。辽主耶
律洪基此时仍在四处田猎游玩,但是已经下旨点集诸道精兵前往上京道平叛。同
时命辽国名将南京留守使耶律郑家奴为第三任西北路招讨使,以左夷离毕耶律秃
朵、围场都管撒八并为西北路行军都监,以萧朽哥为乌古敌烈统军使,下决心集
结各路精兵强将,剿灭叛乱。

  同时,辽国对于叛军之内居然出现了精良兵甲表现出了高度的重视,当今天
下,兵家之精利者无人能与宋朝匹敌。虽然辽国西夏也大量装备了质量不次于宋
军的铁甲,但是只有精锐部队的正兵才有,负担家丁等辅兵绝大多数都是不披甲
的。跟别说那些被西夏契丹视为蛮夷的山羌、阻卜部落。

  而宋军普通一禁军士卒所穿盔甲,放到辽国上京道的蛮夷那里,非贵人酋长
不得有,而且只怕还得当传家宝一样一代代的传下去。甚至宋军厢军士卒的甲
胄,也比某些蛮夷部落的将领们要好得多。

  所以这些精利兵甲绝不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麽来源无非有二,非宋即
夏。

  对于辽国来说,这只是其中二选一的事情,关键看选谁对辽国更有利。当今
辽主耶律洪基蛮横乃是出了名的,动不动出动大军敲诈邻国。塞外民族就是如
此,谁强大谁的话就正确。别看现在辽国内乱,但是这个庞然大物已经稳稳压在
周围各国头上百余年,只是稍微转转身,那庞大的阴影依然会让邻国提心吊胆。

  现在的情况,辽国更愿意相信是宋朝在其中搞鬼,宋辽之间虽有檀渊之盟,
但是辽国从来都认为宋朝并未对南京道死心,任何盟约都是以实力作后盾的。宋
从来没有放过任何削弱辽国的机会,就像辽国也从来没把盟约放在眼内。

  庆历年间,辽国趁宋军朝败于西夏,无事生非,重兵压境强索关南十县,根
本未曾把檀渊之盟放在眼内,逼的宋朝无奈之下增加了岁币。而熙宁七年,又趁
宋朝北方大旱,出兵强索河东黄巍山地,宋神宗无奈之下割让了黄巍山东西七百
里国土,此事被宋朝视为奇耻大辱,一直想方设法图谋报复,现在上京道的叛
乱,莫非给了这些宋人报复的机会?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辽国使节已经南下。辽国惯于蛮横无理,证据之类的不
重要。当年逼着宋朝割地,不也没讲求什麽证据,最终如愿以偿。

  而对宋朝廷来说,新党当政,对于四夷持强硬政策,西夏的统治者换了谁都
无所谓,敌视的态度决不会改变,更何况都是姓梁的。梁氏秉政数十年,其积累
的怨恨不可能通过一个梁乙逋伏诛便烟消云散。梁太后女主当权,在西夏这种军
国主义国家若要稳固统治必然也只有选择战争来转移国内矛盾。

  可以想见,现在摆平了内部纷争之后,宋夏边境短暂的和平时期已经结束,
接下来又将是连绵不绝的战争。

  而新党此时正忙着对旧党进行政治清算,暂时还没有精力对外进取。对于西
夏来说他们也做好了重新开战的觉悟,只是现在进攻还有心无力。

  章敦乃是知兵之人,经过元丰西征的教训之后也认识到宋朝无力一口气吞并
河西,目前的政策只是在边境上步步为营的蚕食,零敲碎打,章桀虽然给贬去了
广州,但是他的「筑堡浅攻」之策却被章敦所赏识,陕西诸路的官军们都在大规
模的修筑城寨,逐步侵占横山地区。

  至于对于辽国的指责,宋朝毫无理会的兴趣。宋朝君臣对于辽国的内乱只有
幸灾乐祸,虽然不知是谁暗助辽国叛军,但是总希望辽国内部越乱越好。对此朝
廷的判断也是一样的,不是西夏,就是宋朝边郡之中有边将暗中搅和辽国乱局。
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河东路的边臣们,万一被辽国抓到痛脚,不免又是一场大风
波。

  虽然此时辽国没有熙宁年间时出动十万大军强压敲诈的实力,但是宋朝现在
也没有同辽国翻脸的力量。所以一面冷淡的敷衍辽使,一面下令河北路驻军戒
备,同时暗中派遣内侍梁从政前往河东路,调查此事。

  而民间对这种消息也是众说纷纭,都当花边新闻来稀罕,西贼蛮夷之辈,不
知礼仪廉耻为何物,内斗窝里反也是平常事。那梁乙逋也不是好东西,屡次挑起
边境战争,双手沾满宋人鲜血,如今死于内斗正是报应不爽,老百姓们幸灾乐
祸,自是希望敌国越乱越好,最好是狗咬狗咬的自己灭亡,那就最痛快了。

  韩月得知此消息的时候,正是在河东宪州境内。

  大宋河东路乃是太宗皇帝当年灭北汉后以北汉旧土所设,与陕西、河北相
比,河东路是一个特殊的地区,分别与辽夏接壤。每次宋朝在北方爆发战争,都
少不了河东路的事。故而民风剽悍,韩月在离开陕西之后,辗转来到了此处。

  对于韩月来说,他对于自己下一步怎麽打算也没想好。汴京肯定是不能回去
了,和弥勒教短暂的因缘也算就此结束。孙二娘究竟和西夏那边打算什麽,他也
不管,反正钱已到手,其余之事和他没关系。在宋朝待了两年,他始终产生不了
归属感,始终觉得自己只是这个国家的一个过客。

  他曾想过去江南看看,但是宋朝国土实在太过辽阔,他又不认得山川道路。
而且越往南走气候越闷热,还有那让人发霉的连阴雨,让他这个在塞北风霜之中
生长起来典型北方汉子真的难以忍受,听人说到了江南还要比这里湿热的多,在
那种地方生活,韩月觉得真不是人能待的下去的。

  所以他下意识的只是想往北走,尽管他已经见识到了南朝的锦绣繁华,但是
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仍然还是把北朝大辽当作自己的故土,所以他只是下意识的
想离自己的故土近一些。

  宪州属河东并伐路,大概可算是宋朝最小的州,只辖一个静乐县,就在汾河
边,县城本身又是州治所在,一个州就只有一座城池。因为地处岢岚山脉之中,
境内多山地,土地贫瘠。而顺着岢岚山往北走,山西便是岢岚军,山东便是宁化
军,正对着辽国西京道的武州。

  此时的韩月早已脱了道袍,换作普通商贾的打扮,雇了十个脚夫同四辆大
车,车上装些竹器绢布茶叶,混着一个商队数十辆车马之内,一起往北方行进。
道士的衣服是绝对不能再穿得了,天知道多少人在找自己。

  官凭文引这东西并不难搞,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砸本钱没有弄不
来的。

  他日前在太原城内结识了一个名叫宋江的年轻私商,年纪轻轻的却是个非凡
的人物,一身好武艺枪棒,机敏果决胆大包天,惯走北方商路。当年韩月还在西
京道做拦子马的时候,就见过这样的南朝私商,千里迢迢私越边境,走私贩私杀
人越货无所不为,都是刀头上舔血的狠辣人物。这宋江便是这等人物中的典型,
说是私商,其实也是绿林马贼,手底下不知多少条人命,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
是福贵险中求。

  韩月机缘巧合结识了此人之后,都是绿林人物,这宋江倒是对他很有点惺惺
相惜,因此很是够意思。这厮在太原城内官府有些门路,一百贯帮韩月搞定了合
法身份。但是这个商人的身份实在是情非得以,说经商韩月是不会的。他只会花
钱,只会抢钱,但是就是没学过怎麽赚钱。

  这宋江看他手里还真有钱,便给他出主意让他入伙自己的私商马帮。这家伙
自称常年走西京道的商路,一路之上的各方势力他都打点好了,保证畅通无阻。
走私些绢布茶砖竹器等东西到辽国贩卖,换回来牛羊马驼牲口,他也已经找好了
接货的下家,稳赚不赔的买卖。那些辽国蛮夷部族特别喜欢南朝器物,现在上京
道大乱,不少商路断绝,供不应求,正是福贵险中求的好时机。

  经过宋江的撺掇,加上韩月自己也下意识的想回辽国看看,那里毕竟是自己
的故乡,而且他也觉得自己应该认真考虑下自己今后的出路,思前想后他最终答
应入伙。说起来这也是条出路,自己除了打仗连种地都不会,大概也就能干这个
了,来钱还快。而且自己在西京道生活了那麽多年,对那些蛮夷部落了如指掌,
知道这些蛮子们做生意基本上就是单方面被坑还兴高采烈,和这样的对手做买
卖,自己应该不会赔钱才对。

  之后便是采购货物,这也让他见识到了真正的生意人的厉害,南朝商人之奸
猾实在往他望尘莫及,数千贯的身家都感觉没怎麽样便搭进去一小半,这还是有
宋江帮衬着才有这样的成绩。

  现在,他们这帮人便开始上路,往北方边境前行。身前左右全都是些枭悍人
物,车上都藏这家伙,看起来土匪多过商人。宋江在这个队伍中显然颇有地位,
前前后后的招呼,据说这里所有的大车和脚夫都是靠他吃饭的,有些小马帮也是
听他的号令行事,整个河东路的马帮里面,他是几个魁首老大之一。这不禁让韩
月刮目相看,没想到这样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年轻人居然有这样的卓越能力。

  至于路线,便是从丰州出境,进入辽国宁边州。

  丰州那地方韩月可是久闻大名,和府州紧挨着,大名鼎鼎的麟府折家将的地
盘。处于宋辽夏三国交界之处,藩汉杂处,号为难治,名副其实的三不管地区。
宋江挑这地方,倒也证明其确实经验老道。不过过了宪州,实际上便已经是折家
控制的地区了,韩月到现在有时做梦还会梦见那个火山军的巡检官何灌,他那追
魂夺命的神射,有时自己还会被噩梦惊醒,脑袋上的疤还会隐隐作痛。

  不知那条好汉现在做的什麽官,火山军也属于折家的地盘,以那人的本事,
只怕现在不会还是做一个小小的巡检官吧。不知他是不是属于折家的武将,不知
这次会不会见到他。

  到了宪州城西门外,商队过城而不入,只是在城外五里的一个小村内歇马。
此时天色将晚,宋江等人张罗着车队宿营,这村内的土著百姓显然是见惯了这等
私商,尽是做脚店生意,看见相熟的私商便招呼进店歇息。村内相当热闹,酒肆
脚店开门迎客,一阵喧闹之声。

  韩月乃是初次到此,也不知规矩,便只随着宋江前往一处客栈。只看宋江轻
车熟路的样子,不由得暗暗点头,心想这个家伙其貌不扬的,倒是办事仔细严
密。沿途之上,果然处处有照应,这村内的百姓多半也是吃绿林饭的。否则这些
私商们个个持刀悬鞭,面貌凶恶,却无人害怕,反而如看见多年老友般亲热。

  「今日且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还有大东家要来入伙,故此需等一等。」

  「什麽大东家?」韩月奇道,在他看来,这宋江耍的就够大的了。从他嘴里
说出大东家,那究竟是何方神圣?

  「呵呵,咱们这一路之上,过的都是折家的地盘,没有折家的照应,哪有你
我这般轻松如意便到此。这大东家,便是折太尉家。」宋江小声说道。

  「折太尉,莫非哥哥说的乃是我大宋折家将?」韩月当真一惊,当今天下各
国,谁不知道大宋折家的威名,那是当年宋太祖亲口加封的藩镇,世袭镇守府
州。大宋开国以来将门无数,只有折家能有此特例。百年来为宋朝东征西讨,代
代有人战死沙场,当真是满门忠烈。没想到折家如此忠烈世家,居然也暗中做着
这等干犯国法的勾当。

  「我大宋莫非还有第二个折家在河东能说一不二?咱们这条商道,乃是靠着
折家的遮护才有饭吃,每次行走北疆,都得给折家抽头上贡。否则人家一个手指
便碾死了你。还有便是折家自己也作这回易之事,不过人家的手笔却不是我等能
比得了的,明日便有个折家的娘子前来,到时你见了便知。」

  折家娘子?韩月听得一愣,折家竟然还不满足于幕后操控,竟然还有人走到
台前?还是个女人?这倒新鲜,不过在南朝待了两年,韩月却是知道南朝的女人
乃是持家的中坚,一般家中的货殖事业都是女人打理。不过生意做得这麽大,做
的黑白两道通吃,甚至做到了外国,这女人的气魄胆量当真不小。

  折家的女人,到底是不一样。男人们提着脑袋在沙场上挣功名,女人竟也做
这杀头的买卖如等闲事。巾帼豪杰啊……

  却不知这样一位奇女子究竟是何等样人?韩月开始满心的忧虑,一直在想着
平生第一次做生意会不会亏本,自己的钱来得可不容易,莫一不小心给败光了,
还有旅途各种各样的操心事,真个比当兵还累。但是现在,疲惫的身心却渐渐被
好奇心充盈。

      ***    ***    ***    ***

  凤州,两当镇。

  书生陈齐自向城门口慢慢的走,眼看天已经黑了,回家还要张罗饭食。明日
还要早起随着巡检大人巡查乡里,这段日子过的当真是心力憔悴。不过好在孙二
娘他们已经走了,自己也得了八十贯足色的缗钱,这让陈七心中着实甘美无比。

  这可是八十贯钱,黄灿灿的铜钱,不是钱引交子。在凤州这地方,这便是名
副其实的巨款。自己虽然有功名在身,但是可不会种地,家徒四壁孤身一人,平
日只能靠笔杆子挣钱,同时暗中作些绿林的买卖过活。但是没想到孙二娘出手竟
如此大方,这笔钱足够自己什麽都不干舒舒服服过上个三年五载了。

  自己虽然是弥勒教的传人,但是自己其实对于弥勒教的宗旨没有一丁点的兴
趣。干什麽不是为了吃饭啊?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绿林人而已,只是不幸有
个当年弥勒教的爹。

  所以自己与孙二娘等人混在一起,给他们提供方便,也只是本着绿林道义而
已,其中更没有半分香火情。给他们做的伪造的官凭文引,龙边信票,度牒腰
牌,那都是要钱的。不过好在孙二娘他们也上道,钱还是顺利拿到了。

  没有多少人知道陈齐这个名字,大概出了两当镇就没人知道了。但是镇中的
人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另一种生活另一种人生:绿林中的圣手匠金让,北方绿林几
个著名的专做江湖生意的伪造师之一。经他手流传出去的假官凭文书、文契、假
牌票、假钱引、茶引、盐引、交子数以百计,他的一双巧手做出来的东西当真能
以假乱真。

  这就是弥勒教的势力还记得他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的原因,能打打杀杀的人
不缺,但是这种特殊的技能实在是太少有了。朝廷历代对于理财都非常重视,私
钱假钱这等扰乱经济秩序的东西官府历来都是严惩不贷,江湖中做这一行的几个
人要麽落网,要麽金盆洗手。只是陈齐谨慎小心,多用化名在江湖上行走,得了
钱财也从不炫耀,所以才能至今逍遥。

  其实到现在,他自己也有点弄不清初到底哪个才是他真实的自己了,也许两
个都是。也许金让这个自己创造出来的身份已经成为了真实自己的一部分,不论
失去了哪一半,自己都不是完整的。

  城门处,守门的乡兵弓手便认得陈齐,都是本乡本土之人,打个招呼便放
行。

  「陈先生,可是外出?」

  「张五哥,日前有矿监上的兵汉托某写封家书,这便去了。」

  「陈先生可快些,日头便要偏西,莫误了城门。」大宋读书人可了不得,休
看陈齐落魄,但是能识文断字,那就比自家强上万倍。便是巡检大人来了,也要
客客气气的。守门的兵汉不敢有丝毫刁难。

  「多谢。」陈齐点头一笑,端着读书人的架子,施施然踱着方步出了城门。

  城外三里的一片树林边处,一个土地庙之中,陈齐此时已经换了打扮,多了
胡子,面皮也变得粗糙,看起来倒像个粗豪的地主一般。而他面前的正殿门口,
站着三人。二男一女,男的一个身材高大无须,一个神色阴沉。旁边还有个女
子,只是轻纱罩面,依稀容貌俊俏。三人都是风尘仆仆的行色,开口竟是河北口
音。

  「三张官凭文引,便是定州知州衙门签发的,足可乱真。共一千二百钱。道
上的合子便请赏了下来吧。」

  陈齐边说边注意那个女人,混绿林的男人多的数不清,但是女人僧道却是罕
见。虽然经常有绿林朋友到他这里购买牌票,多是为了做买卖。但是头一次见到
女人,而且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似乎和绿林有点不同。甚至这三个人都有些不
同。

  能在这一行做这麽久,他一贯坚持几个原则。第一决不和别人联手,都是自
己亲历亲为,多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便多一分危险。第二坚持隐瞒自己的真实
身份,免得被乡亲熟人看到。第三绝不相信绿林道义,这世道上黑吃黑的事情多
了,自己不能太天真。

  这个土地庙他经营已久,便在他的身侧树后,便有一根绳子自树冠上垂下,
而上面有个被伪装成鸟窝的弩柜藏着,堆着树叶树枝,很是隐蔽,射角便正好对
着三人所站区域。一旦事情有变,拉动绳子便是二十五枝点钢弩箭攒射,箭簇上
还有乌头药,这是他老爹当年砸了血本从庆州兵变的混乱中偷偷弄出来的,追魂
夺命的军国利器。

  「金大官人着实好手段,便是真的也不如此了。」为首的那面色阴沉的汉子
接过文引看了看,赞不绝口。随手抛了个包袱过来,陈齐接过一看,沉甸甸的不
止有铜钱,竟还有白银。他一愣,看着对方。

  「这位官人只怕是听错了,这酬金给得多了。」

  「不多不多,除了此事外,还有些事需向金大官人打听打听。那多出来的,
便算是买大官人一句实话。」

  坏了!陈齐的心往下一沉,他和绿林打交道了十几年,还不知道这是黑吃黑
的先兆。自己能把买卖做这麽久,还不是靠信誉。这帮人能跟自己打听什麽,必
是别的绿林人所用的假身份的秘密,这些自己了如指掌,透漏一点都是事关别人
生死。但这是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说的,便知道这三人有古怪!

  陈齐当机立断,说道:「不知三位所问何事……谁!?」最后突然大声暴
喝,眼睛却看着外面,面色惊讶,仿佛看到什麽不该出现的不速之客。那三人闻
言不由自主地回身去看。陈齐趁机一拉绳子,便从怀中取出一对小锏,转身便
走。

  便听一声机括响动,刷的一声呼啸,一片乌光带着漫天飞扬的枯枝树叶喷吐
激射,机簧的巨大震动竟让树都微微晃了晃,谁知那三人都有防备,同时往四下
闪身,当真是好运气,竟从机弩之中脱身,二十五枝弩箭全都打在地上,竟把地
面都打的陷裂了一片,有的竟直没入地,只剩木羽。

  三人又惊又怒,早知此人不会束手待毙,没想到竟有如此毒辣的绝户计。幸
好老天保佑全都躲过了,童贯怒喝一声,拔腿便追,那两人身形更快。一个已经
上墙,另一个绕到外面堵截。

  陈齐刚刚翻出墙外,身后追兵便到。举锏向后便扫,对方只一击自己的小锏
便给震飞。他心中大惧好大的力气。自己的武艺稀松平常,决不是对手。踉跄了
几步还没站稳,屁股便挨了一脚,一个狗吃屎摔了个结实。同时心中哀叹,混江
湖的早晚都有这一天,没想到自己的这一天来得这样早。

  再看,只见那女子冷冷得面孔站在自己身后,他一个鲤鱼打挺便站了起来,
舞动单锏便打。童贯自旁边冲来,手中铁拐只一扬,便将陈齐仅剩的小锏震的脱
手飞出。陈齐心中叫苦,心想这厮好大的力气。他自家武艺平常,对上这几个恶
煞般的人物,直是束手无策。

  「金大官人……陈齐!某等几人的手段你也见识了,莫非还需某等费事
吗?」

  那面色阴沉的汉子说完,身形一沉,接着健步向前,单脚便在墙上轻轻一
点,破败土墙丝毫不动,却是深深的陷进去了一个脚印。

  好厉害的阴劲,这等绝技当真骇人听闻!陈齐眼见对方叫出自己的真名实
姓,再看对方这一手武艺,突然面色一变:「八步蹬莲?你是……同门?」只有
弥勒同门才有可能知道自己的真实底细,这个人……

  「哼哼,识相就好。你这鸟人的底细某一清二楚,莫在某家面前装蒜!」

  「即是同门,某又不曾得罪于你,何故如此?」陈齐当真是傻了,这家伙若
真是弥勒教的同门,自己算起来与他还有点香火情,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如何得
罪了他?

  「你却未曾得罪于我,只是有些事须向师兄讨教。却不知教内同门前些日子
可来拜会过师兄,师兄将于他们的度牒文引,都是哪处签发去向何处,还望师兄
不吝赐教。」

  「我却不曾见得有何同门。」陈齐知觉认为这厮是在找孙二娘一伙,却不知
他们之间到底有何恩怨,下意识的便张口否认。

  那阴沉汉子微微一笑,笑得当真让人后脊背发凉。他旁边的那个轻纱罩面的
女子原本没说话,此刻却向前行了一步。旁边两人都没有动作,任那女子来到陈
齐面前。女子的眼神带着种病态的光芒,仔细打量陈齐一番,突然说道:「既不
识相,便由姑奶奶来炮制,尔等却无甚话说吧。」

  童贯和那汉子显然知道这女子的本事,齐声说道:「但凭小娘子发落便
是。」

  那女子轻舒单臂,便轻轻的将陈齐提了起来。随手一掷,竟将他身子抛起,
掷过了土墙,陈齐哪料到这女人如此武艺,一家伙摔了个七荤八素,差点背过气
去。昏昏沉沉间,只知道自己被拖进了土地庙内,木门掩蔽,衣服被扒光,然后
那女人手中晃了晃,仿佛一根银针出现,接着扎进了自己的后脑。

  那种奇怪的感觉实在是难以用语言形容,只是感到微微疼痛,接着脑子发
胀,体内欲火狂升,胯下尘柄充血勃起,却是手脚好像麻痹了一样,麻麻的无力
动弹不得。

  这是什麽邪术?!陈齐的心中大骇,但是转眼间理智便被汹涌欲火吞没。他
好像野兽一般,直愣愣的盯着面前已经宽衣解带完毕的女人赤裸胴体,喉咙中发
出粗重的喘息声。女子丝毫没有害羞之色,脱完了衣服之后,只是说道:「没想
到却便宜了你这村夫,真个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说着竟罕有的满面冰霜
化作春情无限,淫笑着扭动蛇一般的性感腰肢,做出种种淫秽动作勾引陈齐的性
欲。

  陈齐此刻几乎丧失了理智,那还顾得上其他。若不是四肢不能动,早就合身
扑上。下面硬的都快要血从血管里爆出来了,那女子看看火候到了,纵身一扑,
径直入陈齐怀中,陈齐就如久旱逢甘露一般,牛喘一声,尽力抬腰。那女人的屁
股一沉,完全将他朝天耸立的胀得发紫的肉棒吞入了自己的阴户之内。

  庙外,童贯和那汉子听着里面的动静,女人淫荡亢奋的呻吟喘息和男人痛苦
并快乐的吟哦清晰传出,还有物体晃动的碰撞声,显然里面正在激烈的欢好。童
贯是个太监倒还没什麽,只是觉得诧异这样的女人怎麽会出自深宫,而且还是刘
贤妃身边的心腹。她身上的邪门奇术似乎不同于普通的枪棒武艺,倒像是采阳补
阴之类的道门秘术。

  而那汉子却是面色不豫,他早就察觉这苏湖的纵情吟哦之中带着一种奇异的
韵律,似乎能勾起正常男人的性欲。显然她是全力要把这陈齐的情欲推到最高
峰,待到射精最高潮的那一刻过去之后,人的身心放松到极限,她才好下手施
术。

  宫内竟有这样的奇人?

  两人凝神警戒,这女人叫床的声音实在太过嘹亮,若是有人路过听到就不好
了。不过这树林周围倒是没有什麽人。

  庙内,女人骑在四肢瘫痪的赤裸男体上,尽情的上下颠簸。汗滴随着身子的
剧烈运动而甩散,她的双手按住男人的胸膛,屁股纵情的扭动吞噬,男人那根硬
胀到极点的肉棒沾满了蜜汁在她的两瓣臀肉之中若隐若现,两人的结合处此刻全
都是粘糊糊的白浊淫水,将两人的阴毛弄湿的一塌糊涂。

  男人此刻却像个木偶一般任女人在身上驰骋,身上插了几根银针,只是眼中
的情欲之火熊熊燃烧,脑门上脖子上的青筋暴贲,好像发情的公牛一样布满了血
丝,显然不断累积的欲火被女人的银针封住不得发泄,已经到了苦不堪言的地
步,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像一个充气到极限气球一样爆掉。

  女人的阴户肌肉显然是苦练过的,包夹住男人的肉棒不断夹吸,体内的体腔
内仿佛有一股深不见底的吸引力,让男人想把一切都射进去,哪怕被这女人吸光
也在所不惜。

  眼看火候到了,女人沉吸了一口气,屁股拼命往下一沉,几乎连男人的两个
卵弹都吞进了体腔之内,玉手连拂,几根银针被她拔掉。却见陈齐的脸色一变,
憋得快要爆炸的欲火突然有了发泄的渠道,他狂吼一声,体内的精液便如决口的
洪水一样狂泻出去。那女人此时的双眼明亮的好像两盏明灯,男人再也止不住那
无穷无尽的吸引力,只觉得全身精力都要被那女人吸进无底深渊。

  很快,男人的眼神便黯淡下来,仿佛衰老了几十岁一样的老人的眼神,枯萎
干涸。女人身上汗津津的,心满意足的仍吞噬着男人的肉棒不松,就这样骑在他
的身上,两只银针直接按入了男人的耳后。

  陈奇本来正处在射精后的极度快感之中,脑子里一片空明松懈,但是接着就
感觉脑中一阵阴寒,触电般的麻痹,接着意识就变得模糊了……

      ***    ***    ***    ***

  兴庆府,西夏宫城。

  此时的兴庆府正是密布风雨,满街都是披甲持锐的官兵,这种情况兴庆府的
百姓们几乎已经习惯了,西夏乃是实力为尊的军国主义国家,政权的更替自然是
伴随着武力的较量,胜利的一派控制国都,失败的一派全部死光,这就是西夏的
法则。

  就像先前的权相没藏讹庞一样,一旦在权力斗争中败下阵来,下场当真是凄
惨无比。现在的梁乙逋就像当年的没藏氏,满门良贱几乎在政变中被杀得精光,
而他掌握的右厢诸军司也被巍名阿埋无情的清洗再三,大批将领被安上叛贼亲党
的罪名被满门处死。而兴庆府的朝政则落入了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人的掌握,
每天都有亲附过梁乙逋的朝臣被抄家下狱,这就是胜利者的特权。

  而御围内六班直也是风声鹤唳,作为夏主最亲贵的亲军,居然内部也出了被
梁乙逋收买的叛徒。事变之后,大批的武官被清洗,梁太后绝对不会允许这支武
装力量里面出现不稳的因素。反正御围内六班直是质子军,各部表示向梁太后效
忠的部落多的是,清洗多少补充进来多少便是。

  后宫的小校场内,数十名班直侍卫肃立四周,两侧的兵器架上,刀枪剑戟一
应俱全。白上国以武立国,历代君主都崇尚武力,所以即使宫内也不忌兵器。

  此时的场内,几个少年正在比赛拉弓射箭。二十步外是个人形箭垛子,上面
插着几枝。多数却都落在地上。

  其中一个衣着最华丽的锦袍少年,莫约十岁出头,手里拿着张学射的黑烨木
弓,搭上一枝箭,憋红了脸双膀一叫力,慢慢的将弓拉满,瞄准了草人咽喉一松
弓弦,嗖的一声竟正中目标,周围的侍卫们顿时齐声欢呼「兀卒威武」,连周围
的几个小孩也是大声喝彩。

  那锦袍少年擦擦头上的汗,对旁边观看的一个年长美貌宫女说道:「药宁,
你看朕这一箭射得如何?」

  那女官下跪微笑说道:「启奏陛下,陛下的箭准是极准的,只是开弓花的时
候太长,须知军阵之上对垒,乱箭如雨,须得眼疾手快。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
下手遭殃,若是敌军,岂能容对手慢慢拉弓瞄准,故此陛下若想练习战场上杀敌
的箭法,还需锻炼臂力。」

  那少年便是现今西夏国主李乾顺,年方十一岁,当然现在还没有什麽政治权
利,只是个统治的象征。不过现在还是少年心性,贪玩好动,倒也不在乎什麽权
利。每日只是邀集一班少年伴当,射猎游戏。最近城内大动荡,太后便不让他出
宫。

  听了此言,明知这女官是说自己臂力不足,所练箭法乃是花架子,却也不生
气。只是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朕的箭法还是需要勤加练习才是。我白上国当
年景宗毅宗先祖都是统领大军征伐四方,披坚执锐充当将士表率,故此才能威慑
诸国。现如今我白上国却是好久没有振作了,梁乙逋这奸贼犯上作乱,到处是奸
党,弄得朝政乌烟瘴气,朕这个皇帝将来一定要重新让大夏将士们振奋才行。」

  「陛下天命在身,太后贤明,一定能够令大夏兴旺。」

  那少年喝了口水,便对旁边一个小几岁的虎头虎脑的小孩说道:「药宁,朕
身边这几个伴当之中,便是你儿子察哥最勇武,便让他射几箭看看便了。」

  其时西夏虽然称国,但是连续两代都是绝汉制用胡俗,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自称皇帝便是最大的汉制了,否则为何不沿用古称叫单于可汗?所以不论西夏用
汉制还是用胡俗,其实都是胡汉杂制掺用,乾顺身边这些少年伴当便是胡俗,乃
是不脱游牧民族之性,首领自小便挑选一些同龄人在身边一同长大,以为侍从。
若是中原王朝,天子九五至尊,身边哪容得这些闲人。

  那个名叫察哥的男孩块头是众孩子当中最大的,也不客气,对乾顺施礼之后
便拿起一张弓来,又说道:「陛下,我能射到四十步。」

  四十步?!乾顺一阵惊讶,他的年龄比察哥大两岁,也才能射到二十步。察
哥虽然强壮,但是毕竟是个小孩。真是如此的话,他的力量真个惊人,几乎天生
神力了。药宁在他身边随仕四年了,察哥他也熟悉,知他力大。不过四十步……

  「你前些时日不是还只能射到二十步吗?如何今日便能射到四十步了?」

  「陛下,我日日练习骑射,为的就是将来为陛下效忠,征战沙场,立不世
功,封万户侯。故此不敢有一日懈怠。日日苦练之下,自然有所长进。」这小孩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说起话来却是条理分明,而且一付雄赳赳气昂昂的神色。

  「好!好察哥!你便射了我看。不过君前无戏言,你若射不中,朕是要罚你
十匹马的,少不得你便去做牧奴。将来莫说做大将军,便是一正卒也不可得。说
不定还要面上刺字,充为役人,你敢吗?」乾顺也认真起来了。而且神色变得非
常严肃,似乎像个大人一样。

  药宁在旁一听,顿时跪下。察哥毕竟是自己和唐云的亲儿子,虽然自己潜藏
西夏宫廷之内是别有用心,但是不代表自己的儿子也能置之不理。

  她自是知道唐云的真实来历为何,他也知道唐云身负何等的国仇家恨,也知
道他为了报仇忍耐多少年,准备了多少年。甚至连当今梁太后都以为唐云是宋朝
逃兵,二年前才投到西夏。其实九年前药宁就在兴庆府见过唐云了,那时他甚至
还不是宋朝的武官,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而察哥就是那一年有的,自己第一眼看到这个年轻的汉人,心就不是自己的
了。从那以后,她活着的目的就是帮助唐云实现他的抱负。梁乙逋以为察哥是他
自己的儿子,为了接近影响乾顺,便秘密假造了药宁的身份,将她送入王宫,在
乾顺身边随侍伺候,以便在乾顺身边最接近处安插一个自己的耳目,这却是给了
唐云一个机会。

  到现在,自己居然在这王宫之中待了九年了,自己的儿子也在王宫之中长
大,和乾顺一起长大,整整九年了。

  梁乙逋倒台,满城大索他的党羽,自己却没事。自是唐云暗中做的手脚。从
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知道自己是个寡妇,是个巍名族的
寡妇巍名药宁,丈夫也是巍名族的一员小首领,曾经驻守黑水燕镇军司,一日外
出偶遇大风沙,埋骨在大漠之中。梁乙逋以前统领右厢,黑水燕镇也是他的势力
范围,伪造军籍户口易如反掌,这个身份本就造的结实,再加上唐云暗中动作,
现在可谓稳如泰山。

  但是毕竟是九年时间,乾顺生性聪明英武,和察哥很是投缘,视为手足伙
伴。对自己也是很好,并不将自己视为下人,而是尊重有加。小小年纪,已经有
了英主的气质。虽然不知道唐云的想法,但是自己潜意识里已经将乾顺视为家
人,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家。

  潜意识里既然有了长远的打算,目前自然要为自己的儿子担心。他正想喝斥
儿子的不知天高地厚,却被乾顺摆手制止:「朕只想听察哥如何说法。」

  「若是我射中了,陛下赏我什麽?」察哥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不移,甚至还
有一丝狡猾。

  乾顺大笑起来,转眼间就恢复了小孩的顽皮。指着他说道:「你若射的中,
朕便赐你姓李,收你做兄弟,以后你便是朕的弟弟李察哥,如何?」

  「臣遵旨!」察哥闻言立时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退后,待的离垛
子四十步远,张弓搭箭,瞄了又瞄,连发三箭,竟然箭箭射中草人胸前。这下不
止是乾顺惊喜,甚至连周围的班直侍卫们都有叫好出声的。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竟
然有这样的武艺,实属异数。

  「好好好!」乾顺顿时拍手大叫,「看来我大夏日后又有一员猛将。察哥,
朕便赐你姓李,以后你便是朕的弟弟。只要你忠心,朕又何吝赏赐?将来朕亲
政,你未必没有挂帅之日。」

  「谢陛下!」察哥喜形于色,跪下参拜。

  「药宁,你生的好儿子。」乾顺意犹未尽,转头问道:「可惜朕见不到察哥
的父亲,能有这样的儿子,想必也是英雄豪杰之辈。可惜啊……」相处这麽多
年,他自然是知道「药宁的丈夫是如何死的」。

  「陛下,日已三杆,该用膳了。」药宁巧妙的岔开话题,旁边的石桌上摆满
了甘美的菜蔬瓜果和外焦里嫩的烤羊腿,还有用水晶玉杯乘的葡萄美酒,西夏民
风豪爽,身为男子,便是小孩也从小不忌酒肉。

  乾顺坐下啃了一口烤羊腿,突然东张西望道:「今日为何不见唐将军。」

  「定是太后召见,否则必在此侍奉陛下。」

  「说到英雄好汉,这唐将军倒也算是一条好汉,虽是汉人,但是勇武却不下
我党项猛士。上次听说侍卫们比赛开硬弓,三石的硬弓,这唐将军一口气竟能开
三十下。端的好神力!听说这唐将军原是宋人?」

  「此事奴婢不知。」

  「朕倒是知道的,听说此人原本是宋人军将,乃是东朝名将折可适的部下,
后来因事获罪上官,走投无路之下便投奔我大夏。前年母后统军亲征东朝,因梁
乙逋这奸贼作乱,大军失利,母后险遭梁贼杀害,便是这唐将军救驾,否则当真
不堪设想。今次梁贼伏诛,听说这唐将军也是立了大功的,故此母后才封他班直
内的官衔。命其宿卫宫廷。」

  「陛下,奴婢乃是个女流,这些事,奴婢是不懂的。」

  「这唐云倒是个人材,东朝有此人不能用而将其逼到我大夏,倒是东朝不会
用人。此人前来伺候朕时日虽短,但是却在班直中口碑甚佳,个个都赞他勇武过
人。朕也瞧他很是顺眼,日后免不得要问问他东朝带兵打仗之事。」

  「陛下,那唐将军乃是汉人……」

  「汉人又如何,只要对我大夏忠心,汉人又和党项人有何不同?那梁乙逋倒
是党项人,却又哪里比的上这唐云了。当年景宗若是不用张元,李昊,如何能击
败东朝,威凌天下。那张元李昊可都是汉人。还有李清,也是汉人,却对我父皇
忠心耿耿……」说到这里,乾顺突然住口,不再说话了。

  药宁心中一动,再看乾顺脸色,显然这孩子心中有事。她突然想到唐云叮嘱
她的话,要她利用现在的便利紧靠乾顺,难道唐云是想走和他父亲一样的道路?
这乾顺天资聪明,英武果决,小小年纪已经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心机权谋,将来
长大成人,他父亲秉常的事情难免为他所知,到时候,他对于他母亲梁太后的关
系,究竟如何善处?

      ***    ***    ***    ***

  西夏王宫,太后寝宫,唐云低垂着脸,看不清他的脸色,恭敬的跪在地上。

  小梁氏看着这个英挺的汉人,心中止不住一阵阵的喜爱。

  这个汉人,虽然是汉人,但是却对自己有救驾之功。要不是他,自己早就死
在环州的荒山里了,死在梁乙逋那个叛贼的手里,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心腹。仁多
保忠,巍名阿埋等重臣虽然也支持自己,但是他们都是大部族的军阀,身后拥有
自己的兵马势力,巍名族还是皇族,稍微给他们发挥的余地,他们的影响力就会
膨胀到威胁王权。所以对于这种人,梁太后虽然依靠,虽然信任,但是始终存在
着三分戒心。

  但是唐云不同,虽然他现在的身份仍然是个微不足道的卑微之人,但是他已
经表现出了他的能力。而且他是个汉人,是个在西夏没有任何根基的汉人,他想
要飞黄腾达,只有依靠自己的提拔。

  虽然现在斗争取得了胜利,自己掌握了全国的最高权力。但是在这个身边充
满了腥风血雨、勾心斗角的环境里,其实梁太后也活的非常累。梁乙逋还在台上
的时候,她每天都是小心翼翼,精神压力非常大,生怕哪一天梁乙逋带着乱兵涌
进王宫自己万劫不复。现在胜利了,同样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根据西夏的权力斗
争法则,根据他父亲和姑姑的经验,即使现在是西夏最高权力的宝座,也不是稳
固不摇的。

  要在这宝座上长久的坐下去,就必须时刻保持着精神的高度警惕,在西夏这
种环境里,一时的掉以轻心便是万劫不复。以当年景宗皇帝元昊那样冷酷英武的
盖世枭雄,也没有在王权的宝座之上全始全终,最终死在自己的太子手里。

  自己又如何能比得了景宗……

  梁乙逋虽然身死族灭,明里无人再敢向自己挑战。但是最高权力的宝座,不
知有多少双眼睛仍在暗中窥视着。自己如果不能在这个位置上表现出压倒一切的
强硬和冷酷,那麽新的挑战也许会十倍百倍的纷至沓来。到时候自己的下场会怎
样?李元昊那样的铁腕人杰,死时还被割掉了鼻子如此屈辱,自己会如何?

  当然,她对此并无微词。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让她对于西夏的权力斗争
残酷性有着非常深刻的体会。在外面,她必须带着冷酷女王的面具,操纵一切支
配一切,用鲜血和人头来震慑她的挑战者们,压制他们心中的非分之想。她明白
这是她作为最高统治者的义务,甚至是她维持地位和生命的必要条件。但是从内
心深处,她明白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这才明白她的姑姑老梁太后当年的情形,只有自己现在真正处在她的这个
位置上时,才能体会到她姑姑当年的感受。她以为登上最高宝座之后,就可以尽
情的享受,尽情的纵欲,尽情的征服支配别人,让全天下的人都随着她的心意
转。

  但是现实不是这麽回事。

  有多大权力,就有多大的义务和风险。她确实尝到了权力给她带来的极度满
足和美妙,但是同时伴随而来的也有极度疲累和孤独。

  和现在她根本没时间去纵情享乐,根本顾不上去纵欲支配。唯一能做的就是
以冷酷的强势姿态面对着朝臣,果决地让他们明白谁才是主人。这让她觉得自己
仿佛是活在一个面具的后面,但是现在她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自己既然选择
了这条路,那就走下去。对此,她没有怨言。

  但是在内心的深处,她希望自己有一个休息的港湾。因为她真的觉得自己活
的好累。

  一个能够抛开面具,无忧无虑的表现出自己弱点、倾诉着内心衷肠的人。一
个不必勾心斗角,不必提防戒备,能够让自己全心全意表现出真实的自我的人。
一个能让自己宣泄压力的渠道。

  这种事,她是不信任党项人的。尽管她自己现在差不多也算是个党项人,尽
管大夏是党项人的国度,但是恰恰因为她太了解党项人,所以她才不相信党项
人。现在,她王宫内的所有党项人她都认为可能和外面有着某种联系,自己当着
他们面所的每一句话可能都会通过不同的渠道传到外面去,这就是西夏的法则,
自己无力改变。

  所以她不相信党项人。

  而眼前的这个汉人,却和他们不同。他有着和自己独一无二的经历。他在大
夏只是孤身一人,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自己。而他已经证明了对自己的忠诚。最
重要的是,不知什麽原因,自己只有对着他的时候,才觉得不用戴面具做人。

  只有在他面前的时候,梁太后才会觉得自己能够真心的放松。那些憋在心里
的压力才能毫无顾忌的宣泄出来。甚至极端一点来说,她觉得这个汉人才是唯一
自己真正完全拥有的东西,不用担心背叛,不用虚情假意,每一分每一毫完完全
全都是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只有和他在一切的时候,自己才不用活的那麽累。

  所以,这个汉人现在才能成为自己的御用面首和密探。

  而这个汉人的表现也没让她失望,技艺超群,智勇双全。深入虎穴卧底两
年,在瓦解梁乙逋势力的过程中立下累累奇功,这样的才智胆略,实属罕见。他
曾经还是东朝的武官,乃是折可适的得力部下,想必带兵打仗的本事也不差吧。

  或许自己将来找机会能够提拔他一下。当年的李清,虽是汉人,但不是也能
为毅宗凉诈和自己的丈夫秉常两代皇帝所重用,而且一生忠心耿耿,堪称国士。

  这唐云年纪虽轻,但是沉稳练达,颇有担当。好好栽培一下,谁说不能成为
我自己专有的李清。现在的撒辰、妹勒都逋,全都手握兵权。虽然算是自己的心
腹,但是他们同时也有自己部族的利益要维护。有一天如果自己的决定和这些大
部族的利益相矛盾的话,他们还会如此听话吗?

  梁太后没把握,党项人永远以自己的部族利益为第一。而梁氏算起来甚至还
是汉人,连党项人都不是。现在这些重臣酋长们奉自己的旨意,乃是因为自己是
乾顺的母亲,是大夏太后。长期养成的上下阶级之分让他们俯首听命,等以后一
旦乾顺成人,真正掌握大权之后,他就是真正的夏主,这些重臣的效忠心立刻就
会转移到他的身上去。

  到时候不会有人在正眼看自己一眼。

  自己想要在那时候依旧对权力保持掌控力,就必须有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军
队,只听命于自己的军队。御围内六班直和兴庆府卫军原本是可以信任的,但是
他们的统军武官们却是来自各个部落,现在只要是党项人,都得加着小心。

  若是这唐云能培养出来,付以兵权,说不定能带出一支和地方部落无关,完
全只是效忠于自己的军队来。

  在西夏,掌握一支完全效忠于自己的兵马的重要性,梁太后是非常清楚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有点远,乾顺才十一岁,还得有好几年才能亲政。自己还
有足够的时间设法巩固自己的权势……

      ***    ***    ***    ***

  仁多保忠离开西夏王宫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那简陋宫室的宫门。

  整个大夏,就这样落到这个妇人的手中了……尽管自己现在也是重权在握,
但是梁太后依旧掌握着最高的权利,夏主乾顺依旧在她的掌握之中。整个夏国的
大义象征,依旧在梁太后的一边。

  尽管她姓梁,但是她的后代却姓李,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而且,这个女人表现出来得心机城府,也让人不敢轻视。那个名叫唐云的汉
人,居然能得到她那样的宠信,这是隐含着向我们几个重臣示威的意思吗?这个
汉人居然是她是先安插进梁乙逋身边的卧底,在此次政变之中发挥了如此大的作
用,而这等重要的情况,几个重臣居然事先都一无所知。

  这是在向我们表示此次胜利并非全都是靠我们的力量,她也有自己的班底。

  她能在梁乙逋身边安排进人,也许我们这些重臣的身边一样隐藏着她的人?
她是在向我们表达这样的暗示吗?现在只是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唐云,当然一个汉
人无足轻重。但是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力量没有展示出来?

  作为久经沙场的统帅,仁多保忠当然知道那些看不见得敌人才是最危险的。

  而且唐云那个汉人,只不过是一个汉人而已。居然有资格单独密奏,仁多保
忠心中一阵阵的不爽,就算他有救驾之功又如何?支持整个国家运转的,依旧是
我们这些重臣。那唐云立的功劳在大,也不过是一个人,不过是一个鹰犬而已。
在任何方面,都绝不能和我等有平起平坐的资格,甚至这种想法都是一种荒谬的
笑话。

  就像是神仙和凡人,凡人本事再大也终究是凡人,不可能成为神仙。这道理
是一样的。

  但是仁多保忠觉得,在梁太后的心目中,唐云是有资格和他平起平坐的。至
少是接近他的分量。他自己是如此感觉的。刚才在王宫内,见到唐云的时候,梁
太后向他介绍唐云的来历,似乎就是在向他介绍同僚。

  至少能有资格在自己单独面奏的时候被召唤进来,这说明梁太后已经认为这
唐云是有资格打断自己谈话的人物了。

  仁多保忠将此视为一种耻辱。

  不过是一个奴仆而已,一个幸进小人,又算得什麽?就算他在我面前毕恭毕
敬,只是他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不可容忍的侮辱了。对于这等人,蝼蚁一般,动
动手便碾死了他。

  但是,他是梁太后的心腹。此时收拾了他,梁太后会如何想?女人的思想是
不能用常理来判断的。也许她不会为了一个汉人和我翻脸。也许她也会认为自己
是故意剪除她的势力,是有不臣之心。

  也许她不会做出反应,也许正好相反……

  思前想后,仁多保忠还是将心中的愤懑压制住,缓缓的骑马回府。他一向认
为,有远见有耐心的人才是真正的豪杰,能忍耐的人才是最后的赢家,他觉得自
己有时间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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